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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2-16 19:08:4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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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《宋史》记载,“九韶以训戒之辞为韵语。”每天早晨,一家之长必率子弟谒先祖祠,并击鼓诵其词,歌云:“听听听听听听听,劳我以生天理定。若还惰懒必饥寒,莫到饥寒方怨命。虚空自有神明听。听听听听听听听,衣食生身天付定。酒肉贪多折人寿,经营太甚违天命。定定定定定定定。听听听听听听听,好将孝悌酬身命。更将勤俭答天心,莫把妄思损真性。定定定定定定定,早猛省!”最后,还有一人单独唱到:“凡闻声,须有省。照自身,察前境。若方驰鹜速回光,悟得昨非由一顷。昔人五观一时领。”敬畏天命,遵循天理,勤俭持家,何人不说是修身齐家之至宝呢?每天如此之歌,如此之诵,可谓人人都将这些平凡的过日子的道理入耳入脑入心了。由此培育出了名满天下之金溪陆氏义门。
梭山先生就是这样孜孜为学、孜孜为教、孜孜劳作、孜孜践履的。其人品境界之高,学问道德之深之厚,博得了当世与后世者的交口赞誉。
我在梭山周围转悠甚久,想了很多很多。眼前之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,尤如梭山先生一样,不事修饰,毫无做作。看着看着,我突然悟出了一个看法:心学即实学!明末清初的大儒,如顾炎武、王夫之等人在总结明亡于清的过程中,寻找到许多的原因,其中之一是:宋明以来之心学造成了士人们平日里空谈心性,国家有难,则束手无策。空疏误国,心学误国,遂成为人们一向的看法。
立于梭山之下,我对这一沿习甚久的看法产生了怀疑。因为我深切地感受到,心学至少在其创立之初的陆氏(金溪三陆)阶段和完成时的王氏(王阳明)阶段,都绝不空疏,也决不是空谈而已。陆氏六兄弟,曾轮流治家,此家不是一个简单的家,这是一个三百多人吃饭不分的大家庭。今人想治好一个三口之家尚且不易,何况在物质条件相当艰难的古代?何况还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家族?梭山治家便有相当的实干精神,以及很好的有用的措施,并且他还形成了理论性的文章,写了《家训歌》。陆九渊一生入仕,官职不高却建树很多,知荆门军仅二年,其“治荆八政”便载之史册。八百年来,湖北的荆门市的百姓还没有忘记,专建“陆夫子祠”来纪念他。王守仁不仅“文才”了得,“武功”更是令人佩服。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上,在亦文亦武的方面,恐怕只有曾国藩才能与王守仁相媲美。如此,怎么能说是“空疏”?怎么可能仅是“空谈”?也许,王门后学诸子,既无陆王之境界,亦无陆王之才气,所以才在狂禅的影响下,走向空疏与空谈之蔽,可此“帐”决不能算在气象宏大之陆氏兄弟与雄才大略之王阳明的身上。
梭山先生安息否
惜乎,余生也晚,不能亲聆先生之教诲,瞻先生之风采与气象。越八百余年,我们才有机会亲近先生,然天人相隔,仅能拜谒其墓而已矣!
我们一行先到金溪仰山书院,在吴所长精心照护下,这座古老的建筑已经焕然一新,馆藏文物更显丰富,陈列也谨然有序。但我无心再细看象山先生的事迹,满脑子装的都是梭山先生其人其事。
不久,我们便来到古之称为江南西道金溪县延福乡青田道义里的青石桥。走过这座数百年一直在使用的古老石桥,听着小溪淙淙的流水声,我复杂的心态简直无法形容。去年也是这个时间,我与参加“纪念陆象山诞辰860周年学术研讨会”的百余名代表同去拜祭象山墓。我后来在名为《走近象山》一文中写道:“我们伫立良久,献上一束红红的杜鹃花,寄托着我们对先贤先哲的无尽哀思。雨后的天空格外洁净,我遥想当时象山先生之灵入土时,门人奔走会葬者以千数的盛况;而后便是风霜雨雪,林涛鸟鸣伴着寂寞的圣贤。”
今天,我们又到此处,天空还是很作美,忽然放晴,让我们在重瞻象山墓后,很顺利地找着了仍然埋在草丛中的梭山先生的墓。因为据《金溪县志》卷五《茔墓》记载:“宋陆梭山墓在延福乡青田罗首峰南麓,与象山墓近。”果然,此处离象山之墓仅百米之遥,但却淹没得数百年无人知晓。若说象山先生逝后寂寞,那梭山先生更是寂寞万分了。
我想,好在梭山先生早就寂寞惯了,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,也不在乎别人不知道他。其生前便隐居于山野,如今逝后又何妨仍然远离人世间呢?况八百年来,其所抨击的见利忘义,只求“人爵”不求“天爵”之人之事比比皆是,甚至于更强烈更多,还更加有恃无恐了。如此,梭山先生是喜欢从世间隐于山野,又从山林隐于地下的。这是我立于被疯长的小竹子和茅草包得严严实实,几无从下脚的梭山先生之墓前所深深感受到的东西。
几声鸟鸣,几阵松涛,没有鲜花,也没有哀乐,有的只是我们这些后学的崇仰之心。荒草凄凄,碎石黄土野草将先生之墓几乎全部埋没了。只有像是香炉或墓碑顶端的华盖露出地面,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没有了。但墓地的形制与象山先生的墓类似,半圆型的护墙仅露出地面尺余,草丛密得无法钻进去,只有喜爱心性之学的小黄凭借她个小的优势,低着头,手脚并用地围着墓地转了一圈。
我拍了几张照片,全身突然感到非常的疲倦。但我心里明白,这不是形体之累,而是自己的心灵在呻吟挣扎。因为,任何人只要有眼睛,便能看到,在墓的右上方,不知于何年何月被盗墓贼挖了一个直径约一米、深约数米的大洞,不知梭山先生的尸骨尚在否?而我早就知晓,不远处的象山之墓在修复前亦多次被盗!
梭山先生一生志高性平,不染一尘。行得正,学得正,为人更是坦坦荡荡,对功名利禄一向不在意,对生死也看得非常淡。据《金溪县志》卷十九记载,九龄九渊逝后,梭山先生仍在。悲痛之余,也是在他临终之前特撰《终礼篇》,并“戒不得铭墓。”这可说是其归隐之精神的最后体现,但似乎也有防备盗墓贼之深意在焉——这当然是我妄加的猜测。可谁会料到,先生入土后仍然无法长眠安息,岂不悲乎?岂不痛乎?!
我相信,以先生之志、之家境,绝无什么财宝埋入坟墓;可这些见利忘义之盗墓贼又何能知晓?他们会去及愿去知晓吗?
二千多年前,孔子的得意门生之一伯牛患恶疾即将逝去,夫子自窗执其手而哀叹: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今天,作为后学的我立于梭山先生残缺破损荒废被盗的墓前,不禁内心在泣叹:斯人也而有斯难也!斯人也而有斯难也!
但我相信,梭山先生之学构成的精神财富,他的人品道德形成的人格力量仍然长留在天地之间,无论其生前是多么的寂寞,死后又是多么的凄惨。
夫复何言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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